上班时手机突然开唱,我一看是母亲来电,便拿起手机跑出办公室。母亲耳朵背,和她通话必须大声喊,一句话要翻来覆去喊好多遍她才能听清。我前几天因为感冒、发烧,请假没上班,母亲几乎一天打一个电话,仿佛我仍是个孩子。听到我说已经恢复正常上班,母亲便大声说:“好,那我就不萦记你了!”
牵挂、惦念一个人,洛阳人说“萦记”。“萦”字不发二声发一声,两个字轻轻一念,听的人便会瞬间感觉被温暖包围。
我小时候,母亲总是萦记我。小孩子都贪玩,我放学后不是和小伙伴们跳皮筋、抓石子,就是疯打乒乓球。学校的球台是水泥面的,摆一排参差不齐的砖头块做球网,七八个人轮番上阵,经常打到天黑看不清乒乓球了,才想起来该回家。有时候,母亲在家等得心焦,就跑到学校来找我,让我很没面子。
后来,我去县城上高中,两星期回一次家。当时不知什么原因,我一回家就闹肚子,疼得翻江倒海。吃过清淡的病号饭,吃过药,母亲就坐在一旁给我揉肚子,一边揉一边念叨,念叨那支我从小听到大的曲:“揉揉肚,咯噔噔,里边坐个孙悟空……”直到我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邻居孙大娘对我说,你上个学,你妈快萦记死了,说二三十人一间宿舍,没床,睡地铺,饭又没油水,你回来吃点好的就像翻肠子一样受罪,才去一个月人就瘦了一大圈……因为你,你妈哭了好几回哩!
我有些不知所措。对于母亲的牵挂我心中了然,可心想,同学们都是睡一样的地铺,吃一样的饭,别人能过我自然也能过,她大可不必如此萦记我。
及至长大后我也有了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这才明白,萦记是心之所念,没有必要与不必要之说。
成家后,爱人没回来的每个夜晚,我在家都会心绪不宁,坐立不安,哪怕打过电话也不行,总会不由自主地想东想西,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直到听到熟悉的摩托车声由远而近,停在楼下,听到他轻快地跑着上楼,听到钥匙捅进锁眼的轻响,我提在嗓子眼的心才会放下来。
有了儿子,我的萦记成了双重萦记。上班想他,在路上听见有人喊妈妈,会条件反射地四顾找他;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抱他、亲他。儿子慢慢长大,萦记也随之加量,他的心情、安全、学习、品德、健康、智商、情商……我无一不挂在心上。有时候太累了我就想,等儿子长大成家有了萦记他的人,我就解脱了。可又一想,不对,现在我有家有口过自己的日子,八十多岁的母亲不是照样萦记我吗?
这几年,眼看着母亲一天天衰老,我既心痛又无奈,发誓尽自己所能孝敬母亲,以期她的余生快乐幸福。但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母亲的萦记远少于对儿子和爱人的,我为此深感愧疚。我同母亲讲,母亲倒是看得开:“这正常,水都是往低处流的,谁见过水往高处流?”
我依然愧疚。
我这人做事认真、仔细,萦记多了,有时难免身心疲惫。我对爱人说,下辈子我要做个不婚主义者,只恋爱不结婚,不操你们的心,一定活得很轻松。爱人笑道:“不结婚你也会萦记,只要你真心爱一个人。”
我顿悟。原来,萦记是爱。
如此,再多些萦记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