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入夜，一支松油火把照出一串诡秘的身影。这串身影径直来到牛牢前，为首者轻轻打开栅栏门，牛儿们惊恐而狐疑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只见那人蹲在受伤的青牛跟前，先用温水轻轻擦洗它浓黑的伤口，再用竹签小心翼翼地把腐肉拨去，然后把一大把已捣碎的红红绿绿的草药敷在伤口上。青牛微微睁开无神的双眼，毫无表情地稍稍抬起头看了看，又无力地垂下去。其他牛儿在半明半暗中瞪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这个被灯光拉长了的硕大身影在影影绰绰地晃动。

  那举火把的人小声说：“大王，夜风凉，我们该回宫了！”

  一连七天，在松油火把指引下的队伍都会行色匆匆地往返于王宫与牛牢之间。

  青牛的伤口渐渐愈合，伤口处慢慢淤结一层黑黑的硬痂。商王满意地点点头，对着牛耳轻轻说：“我夜半来此，想着不会惊动你们的酣梦。我商国最勇猛的力士把真魂毫不吝啬地归附在你的身上，相信你也会忠于商国，服务于商民！”青牛似乎听懂了商王的话，用两只角不停地在他的腿上磨蹭起来，显得温顺而亲昵。其他牛儿不再暴躁不安，对这个新的安居之所似乎情有独钟。

  一阵热风从观星台的高坡上滚过，大火星当空熠熠闪烁，辉映着远山浓墨的剪影和近处杂乱的鸟鸣，夜空中布满焦灼难耐的氛围。

  翌日，商王在观星台祭祀五谷神，商丘之上一片明丽中祥和罩顶。商王举樽斟饮，众臣逊谢入席。众乐女身着丝裙，舒着长袖，缓步轻摇，尽显婀娜身姿。

  一群玄鸟自东向西鸣叫而来，盘桓在宫殿上空“啾啾”鸣叫不止。观星台上隐隐感到闷雷般的震动，霎时，乐停舞止，众臣都惊奇地抬头远眺。

  守城侍卫大呼：“大王，大王，铺天盖地的牛群袭来啦！”

  商王注目远眺，只见无数深灰色的浮点在黄土蓝天间跳跃不已，正斗志昂扬地缓缓移动过来。牛牢里的牛儿扑牢门长哞，俨然呼朋引伴，狂躁呼应。它们骨子里的野性再次点燃，在这一刻迸出无穷蛮力。

  贡圭急呼：“快召众甲士，多备弓弩射杀蛮牛。待其迫近攻击，只恐城垣难保！”

  商王目光如炬，看着如排山倒海一样压来的庞大牛阵，说：“群龙皆有首，服之先擒头。牛群以牛王为首，只要制服牛王，余牛皆会俯首帖耳！强弓硬弩能缴获猎物、美食鼓腹，倘想日驱岁驾为我所用，断然难成。”

  卜贝双膝匍匐在商王脚下道：“冢宰之言甚是，牛群野蛮，实不能不防备于万一，尚破城塞巷毁物伤人，后悔晚矣！请大王速决！”

  商王却悠然自得道：“时辰尚早，一曲尚未奏尽，怎能撤乐罢宴，众等只管品酒赏乐。今日天气晴朗，碧空万里，白云悠闲，众卿士与我只管在此静观牛群大摆龙门阵取乐。酒宴继续，击磬奏乐，尔等随我稳坐高台对酒高歌！”

  “咚咚咚”，庞大的牛群轰然而至，扬起了遮天蔽日的浮土、尘嚣，直上云天。鹿逃獐跳，兔窜鸟惊，井田里的黍子、粟等农作物被踩踏得支离破碎，无数犄牛的尖角明晃晃直闪人眼，隐隐肃杀之气从牛阵中冲天而起，令人不寒而栗！

  玄爻疑惑道：“这么多的蛮牛冲撞起来，真的胜过千军万马，这阵势真是威猛。”

  商王下令：“贵客造访，当以礼待之，多备嫩草从城上投喂！传令众军，勿得以弓箭、矢石相迎。”

  黑压压的牛群已拥至城下。牛王飞扬跋扈地晃着硕大的头颅，两只钢刀似的尖角划出两道冷森森的阴影。隔着城外竖起的一排栅栏，它看到了一道嫩绿色的屏障，散发着诱人的芳香。牛王并没有理会这刻意的温柔，远远站定，对观星台上发出挑衅的怒吼。这吼声如同一阵强劲的风暴，引来牛群的齐声应和，瞬间把磬韵埙声淹没得无影无踪！

  观星台在牛哞声里瑟瑟发抖，酒杯“啪啪”倾翻落地，众卿闻牛吼而纷纷落箸！（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