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有苦笑了一下：“老四说出来了，有啥不中嘞。不过……”

  钱顺东说： “二哥，有啥条件，你说？”

  “我提着鹌鹑布袋子中不？”

  “中是中，你掖腰里，可别把在手里。”

  “只要不饿着它，嘿嘿，我听您嘞，您说啥时候开始吧。”

  “明天上午，为了传信大爷的身体，到时候你千万听我安排。好了，二哥这边妥了。趁天没亮，大家赶紧按计划行动吧。记住，除了甄家，家家把话说到，一家也别落下！”

  第二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正如钱顺东保证的那样，好户甄庄的批斗会场不到预定的时间就布置停当，人也到齐了。工作组的几位领导坐在里圈的一排条凳上，面前是从学校里拉来的三张课桌，桌上放着保温瓶和几个粗瓷碗，碗里的开水冒着热气，村民们坐在自备的高低不等的凳子上排在外圈。会场中央有块空地，放着一张小方桌，是挨斗的五类分子的站台，也叫“会心子”，现在还空着，得等组织大会的领导讲完全国的全省的全县的全公社的大好形势，再领喊几遍革命口号，该挨斗的人才能站在那上面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别的地方的批斗会都是这样一个程序，工作组的领导当然也要按照这个程序进行。他们在会前已经得到大队全体干部的再三承诺——被批斗对象已经由民兵看管起来了。看着大队干部们熬得通红的兔子眼，他们被感动了，相信今天的批斗会不会像上两次那样尴尬，一定能开成功。果然，当他们激情振奋地讲完大好形势，大喝一声：“把贼心不死的五类分子带上来！”荷枪的民兵竟一下子押上来三个批斗对象，小学校长郑红旗看着手里的一张红纸不失时机地站起来振臂高呼：“不忘阶级苦——”全体社员跟着举起握紧的左拳头，齐声喊：“不忘阶级苦！”郑红旗又呼：“牢记血泪仇——”众社员也跟着喊：“牢记血泪仇！”喊完一条，再喊一条，直到郑红旗把红纸上密密麻麻的革命口号一条条全部领呼完了，人们还攥着拳头憋着气等待着下一声的内容，感染得工作组的成员们个个热血沸腾豪情满怀不禁鼓起掌来。民兵连长张兴存见火候到了，忙站起来鼓掌，边鼓掌边说：“下边，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送公社来的各位领导，到俺沙岗批斗会上作现场指导。”说完，掌声四起。起先，掌声“噼哩叭啦”的，很响，也很乱，后来见工作组的领导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由张兴存示意领拍，掌声“哗——哗——”，便有了节奏，人们都望着工作组的领导，一脸诚心欢送的表情，而且你不走，他们拍巴掌的手就不会停下。工作组的人心怀疑惑，却也只好顺势下台，脸上笑着，与欢送的人们招着手，走出会场。

  “钱顺东呢？这家伙搞什么名堂！”一离会场，工作组组长就这样问张兴存，但脸上却笑着，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张兴存急忙递上一支烟：“钱支书正在俺沙岗主持批斗会呢，钱支书想给各位领导一个惊喜。俺三个庄同时都开批斗会，让我保护着各位领导一个庄一个庄地去指导。”

  “这个老钱！保什么护，莫非还真有阶级敌人跳出来砸黑砖？不过，刚才我看那三个批斗对象好像是您沙岗的，咋不见甄家的人？”

  “俺大队部的几个同志商量了一下，觉得本庄的坏分子在本庄斗好些回了，社员都斗疲遢了，为了调动广大社员的积极性，以后就把俺大队的五类分子都集合起来，挨庄游街，轮换着斗。这会儿，甄家的人正在沙岗游街挨批呢，一会儿就该游到好户甄庄了。各位领导，咱赶紧走，沙岗人多，比这边的场面大。”

  “既能充分保持革命群众旺盛的斗争热情，扩大了斗争范围，又使五类分子暴露在全大队所有社员的监管之下。好，好！这是一条很好的斗争经验，希望你们要很好地坚持下去。我们认真总结一下，马上回去向革委会汇报，说不定还能在全公社推广呢。”

  工作组的成员相互看了一眼，都肯定地点了点头，都把终于胜利完成了任务后的喜悦写在脸上，然后与张兴存愉快道别，并委托张兴存把他们的真诚谢意转达给大队部的其他同志尤其是钱顺东同志，最后又说：“革命友谊，万古长青。”

  送走工作组的人，张兴存撒丫子就往碱庄跑。（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