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们从格尔木出发，汽车飞驰在巨蟒般的青藏公路上。镶嵌在天边的远山，似淡墨若隐若现：眼前的草原像金钩的地毯，天地显得非常辽阔。当我们行驶到纳赤台时，看到几位藏胞胸前围着老羊皮，手上戴着木板，十分虔诚地行着大礼，叩着长头，沿着青藏路一侧，向拉萨方向缓缓地走去。他们个个面色苍黑，皱纹深刻，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那么坚定。那是历经了千辛万苦，而又胸藏无限憧憬的人才具有的坚定神情。

  一位老阿婆蹒跚而又艰难的举止，闯入我的眼帘。

  对于这位年高体弱，肤色黝黑粗糙，衣着满是尘土的老人，我感到这遥远的朝敬之路，对于她来说是更为艰难，更难想像的事啊！我们停下车，我走到老阿婆面前，看到她那双略显浑浊而慈善的眼睛，让我顿时想到了我的母亲。我扶起她，告诉她可以坐我们的车去拉萨朝圣拜佛。老人笑了，她念了一遍六字真言说：“拜佛，首先要心诚。没有真诚的心，是难以得到神的庇佑的。”老阿婆说完，依旧是虔诚与执著地双手合十，抬到胸前，念一番经语，又举过头顶，缓慢地匍匐在地，深深地叩着长头。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似粗犷朴拙的雕像造型。那几位藏胞已走出很远了，老阿婆依然三步一叩着，艰难地前行着……

  老阿婆的背影，让鲜亮刺目的阳光拉得长长的。她凌乱的花白头发，被微风拂动着，发丝亮闪闪的，像瞬间燃烧的火焰。这样的背影，在青藏高原你会经常遇到。我随她走了几步，问她：“从这里到拉萨，还有一千多公里，您能受得了吗？”老阿婆停下脚步说：“不管多远，我都得去拉萨，我要朝敬布达拉，大昭寺，要把我的心愿了却。”

  我不知老人是怎样的心愿，只感觉到，那一定是老人久蓄心中的情结。我们只好上路了。透过三菱车的后视镜，我看到老人依然在缓慢地行进着，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一路平安。

  我们穿越了沱沱河、五道梁、唐古拉，在那曲休整了数日。这个人口稀少，而面积广大的那曲行署所在地，像内地没有很好规划的小集镇，显得散乱而没有章法，最招人注目的风影，就是铁皮房顶了。

  一周以后，我们准备动身去拉萨。在我们上路时，又见到了在纳赤台见到的那群朝敬者。他们显得很疲惫，其中有两个人的额头已在朝敬的路上磕破了。脏兮兮的脸颊上只有眼睛在转动；背上的风干牛肉，已食去大半，刀切的部位现出鲜红的颜色，与他们的脸色形成强烈反差。看着这样的场景，我蓦然感到，只有这片阒寂的高原才会给这些圣洁的心灵带来这么坚忍不拔的力量，让他们在心头升起美好的希冀。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位老阿婆。可是，在他们中间我却没有发现她。我问他们：“那位老阿婆呢？”人们的目光里流露出莫测的神情。我问那位体格粗壮的小伙子，小伙子低声说：“她的灵魂已经升入天堂。”原来，老人在翻越唐古拉山时突然发病去世。这在藏族人看来，在朝敬的路上死亡，是幸运的，因那是真正的踏入天堂之路。

  我与朝敬者们一起，肃然而立。

  一位年轻人告诉我，老阿婆是去拉萨许愿的。去年一场大雪，牛羊被困，是区里派干部送草料帮她度过了雪灾。今年春天儿子又娶了媳妇，老人盼望早添孙子，期望年年风调雨顺。所以她要去拉萨给帮助她的干部和儿子、媳妇许一个美好的愿……

  老人蹒跚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那凌乱而闪亮的头发给我极深的印象；老人的话，犹在我耳边回响。那是一个执著的灵魂，我在心里又一次祝福老人，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