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梁苑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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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篇 4 2012年1月6日 星期 放大 缩小 默认
土地意识
张兴元    来源:商丘网—商丘日报

  那年春天我和老伴回老家,给自己定了一个任务,就是帮秀贞给几亩梨树授授花粉。授粉还没结束,她丈夫小贺(其实小贺也不小了,有小五十了)突然收拾行李说要去山西。我问小贺,不是说好不走了吗?小贺长长地“唉”了一声说,在家能挣几个钱呢?原来他是给人家砖瓦窑烧火,会看火候。月工资一两千块,管吃管住。一年干八个多月,能攒一万多块钱哩!前几年儿子和女儿上学,欠下一笔账,至今还没有还清。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找不到好活儿了。他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走了。我问秀贞,小贺一走,家里的地你咋整?她说,能整个啥样是啥样吧!现在谁还指望这几亩地呢?

  这种“豁达”和“大度”令我暗暗吃了一惊。我想到六十年前,土改之后,河南著名诗人苏金伞写过一首诗:“农民分得了土地,就像旱天的鹅,连头带尾巴都钻进了水里。”真实地反映了农民与土地的深厚情感。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时,有人从责任田里捧起一把黄土,热泪横流地说,这是我的地吗?这是我的地吗?他们视土地为命根子,那生动的画面至今仍牢记在我心头。现在,农民为什么对土地有点离心离德,甚至弃之如敝屣呢?

  这天下了工,我路过村前那片苹果园,正好碰见彭得秀老汉,他正弯腰曲背地在苹果园里忙碌着。他见了我,长叹一声说,我种了一辈子地实在是种够了。到了这个年纪,还不得一天清闲!我暗自奇怪,作为一个农民,还有种地种“够”的时候吗?我递给他一支烟,问他是咋回事,他告诉我,儿子到常州打工,混得还不错,去年把媳妇和孩子都接走了。家里六七亩地全扔给了他这当爹的,七十大多了,咋能管得了呢?儿子临走时却说,你管不了就不管嘛,还愁吃不上饭吗?话是这么说,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彭老汉哪舍得让地荒了?天不明他就催老伴起床,跑到地里采花呀,授粉呀,忙得连饭也顾不得回去做,饿了就啃口方便面。

  像彭得秀这样的人家还是幸运的,年轻人走了,家里的地还有老人照管。有的家里没有老人,那土地,那果园,只得撂荒了。村里有户农民这些年一直在外打工,把果园包给了别人。后来那承包者也出去打工走了,这果园就没人管了。他打电话给秀贞说,等授粉时,要是你能腾点功夫,就给我那红富士授授粉,到春节我回家时,能弄几个果子吃吃就行了。这百十棵苹果树枝繁叶茂,花满枝头,正置盛果期,竟被主人轻易地抛弃了。我真为这片果园感到伤心!

  然而,这并不是最惨的。我在村前村后转了两圈,展示在我面前的景象更让人触目惊心。那一块块麦田和一片片果园栽上了一行行杨树,有的杨树已有碗口粗,绿阴婆娑,将麦田和果园掩映在一片绿阴里。树冠高大挺拔,其根系粗大发达,三十米之内的作物都会受其影响。特别是果园,要是这杨树一栽,等于把果园毁了。这个道理村民是懂得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呢?

  有人跟我算了一笔账。现在每人基本上划一亩多地,若种一季小麦和玉米,风调雨顺,两季全获丰收,顶多收一千斤小麦和一千斤玉米。刨掉种子、化肥、农药和机耕费等,最多收入也就是一千多块钱,还不顶外出打工一个月的收入哩!这里是红富士苹果基地,好年景一亩果园最多也就收入五千块钱,才顶两个多月打工的收入。单靠种地是绝对富不起来的!

  看来农民也会搞经济核算。正是这核算,让村里大部分年轻人或不太年轻的人纷纷离开家乡,到外地打工走了。留在家里的耕地怎么办呢?栽杨树!那时杨树贵,一方能卖七八百块钱。有一种杨树叫“五年方”,说五年能长一方哩!有几家栽得早,收获颇令人眼红,于是,这村那村顿时兴起一股“栽杨树热”。

  俺村最早栽杨树的是齐广学。齐广学是一位老退伍军人,当年曾跟随解放大军从中原挺进到云贵高原,在庆祝新中国成立的礼炮声中,他回到家乡,一直当一位普通农民。他对土地的感情不能不说深。现在,大儿在县城教书,二儿在深圳打工。老两口已七十大多,出不了大力了。儿子劝他到城里去住,他舍不得这块黄土地,更对城市生活不习惯。儿子好心劝他说,出了一辈子力,受了一辈子苦,现在该享享福了,那地别种了,那果园也别管了,干脆栽上杨树吧!儿子的建议是很实际的。那杨树不用大管理,十年八年成了材,也是一笔收入啊!老两口虽然舍不得把那桃树、梨树和苹果树砍了,但最后还是听从儿子的劝告,在果园里栽满了杨树。现在那杨树已有碗口粗,弄得果树也不结果了,最后还是把果树全部砍了。当年的果园变成了一片杨树林。

  村民栽杨树多数也是迫于无奈。俺村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汉,小名叫和尚,三个儿子都出外打工,十几亩果园都扔给他,他哪能忙过来?他曾在村里大声吆喝,我的果园谁要?我白给他,不要一分钱!他吆喝了半天也没人应,最后一狠心,也学齐广学的办法,在果园里栽上了小杨树。跟刘老汉紧相邻的是李开福,他也不甘落后,把一棵棵小杨树栽到果园里。他这样做也是事出有因。前年他媳妇因屁大的事喝农药死了,家里撇下两个正上中学的孩子。他原在村里的小学校代课,每月有几百块钱收入,后来整顿教师队伍,他这个只有小学文凭的代课教师理所当然地被清退了。他把杨树往果园里一栽,也跑到外地打工去了。

  这一栽非同小可!相邻的几家果农着了急。他们都是靠果园发的家,至今仍坚守在这片黄土地上,这果园就是他们的钱袋子啊!如此发展下去,那还了得?

  张集镇党委和政府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早在2003年,又是发文件,又是开大会,还组织专业队进行清理。然而,几年过去了,那杨树不但没有被清除,反而像一股野火,很快在这里那里曼延开来,越栽越多。我走进田野,看到的是它高耸的身影,把一座座果园掩藏在一片绿阴里。

  为什么镇政府斗不过小杨树?这里面有更深层的原因!有位村民说,现在是自主经营,我想种啥就种啥,你能管得着吗?还有人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退耕还林”!退耕还林是指那些荒坡地和老林地,这大好的农田怎么能随意栽杨树呢?

  正是这种对“退耕还林”的曲解,让一部分人有恃无恐地把杨树栽到大田里。面对此情此景,村民们忧心忡忡,这样发展下去那还得了?粮食种不成,果园也毁了。难道大伙今后都去“啃”杨树不成?

  听此感叹,我也皱起了眉头。现在,我国城市化建设正在大踏步前进,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镇都像爆米花似地膨胀着,早把衣食之忧抛到脑后。我家远离城市,耕地状况尚且如此,那靠近城市的地方将是何等情况呢?近年,全世界都面临粮食危机,作为人口大国,我们怎能掉以轻心?

  今年,我又一次回到家乡,有些情况令我振奋。由于这些年楼市调控,建材市场萎靡不振,杨树价格大幅下滑,每立方降到三百来块钱。这让那股“杨树热”逐渐冷却下来。同时,这些年杨树生长状况并不像原来说的那样神奇,有的在大田里栽了五六年,还没有拳头粗。他们一核计,还没种庄稼合算哩!于是有的人家便把杨树砍了,重新种上了庄稼。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的一个亲戚。他叫马开众,大学毕业后,不愿呆在商丘,却返回家乡打拼。他承包了老黄河故道里的三百多亩荒地,全部栽上了杨树。他每年投入几万元,管理也很到位。但因地势低洼,土质贫瘠,杨树长势很不尽如人意。今年春天他把杨树刨了,雇来两部挖掘机,开挖了几个大鱼塘,将鱼塘边的土地抬高一米多,然后种上了红芋。这红芋是从外地引进的优良品种,秧儿短,果块大,含粉率高,味道更是好吃。如今红芋粉条很受消费者欢迎,一斤高达七八块钱。他将红芋打成粉面子,卖了个好价钱,不到几十亩红芋竟收入三十多万元。那鱼塘里还养着几万尾草鲢,明年更是一大笔收入。这效益大大超出了他原来的估计。他为什么能取得如此成功?我给他总结为两个字:创新!

  提到创新,我又想到俺村的刘小海。这是一位有头脑的庄稼人。他初中毕业,考上虞城县重点高中,本来是上大学的料,只因家境贫寒,没钱去上,只得呆在家里,跟那二亩黄土地打交道。但他不愿做一个传统农民。先是跑生意,贩运蔬菜和水果,虽然没有赚到多少钱,但却把他培养成了一个颇有商品意识的庄稼人。他去集市出售水果,硬是比别人卖得快,价钱也卖得高。在村民眼中,他是个“能人”。

  这个“能人”最近又有新举措。前些年酥梨价格大滑坡,一斤好酥梨到商丘才卖两三角钱,不少人家把梨树砍了,当柴火烧了,村前村后堆满了碗口粗的梨树棵子。但是,刘小海没有砍,他把百十棵老梨树嫁接成新的品种——黄宝石。这种梨子成熟期比一般酥梨早一两个月,一入秋就上市了。那色泽像水晶、像玛瑙,从外观上就很诱人,价钱自然要比普通的酥梨高得多。前年嫁接的,去年就结了果,批发价一斤一块多钱。今年已进入盛果期,那樱桃大的幼果已把枝条压弯了。我问他为啥不去打工?他说,在家也挺好的嘛!他边疏果边对我说,农民的乐趣不仅仅在收获,从春天给果树剪枝,心里就想着秋后的收成,那份喜悦和祈盼就在心里萌动着。接着采花,授粉,疏果,套袋,每一个过程都在向着希望靠近。所以,劳动对我来说是一种愉悦。

  小海脸上流露出骄傲和自豪,仿佛那一筐筐金灿灿的梨子已在他面前摆放着。最后,小海告诉我,他家还有八十棵苹果树和九十多棵桃树,另外还有十几棵杏树。从麦黄梢开始,一茬接一茬的水果就要陆续上市了。当我拉着时鲜水果出现在集市上,看着人们争先购买,啧啧称赞着,那滋味你们城里人哪能体会得到?当然,看到人家外出打工挣来不少钱,心里也怪羡慕的,可看看这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果树,我就不再羡慕人家了。这果树都是我亲手栽、亲手管的,就像自己带大的孩子,我哪舍得将他们抛弃啊!

  这话让我深受触动。在机关,在企业,我们常讲爱岗敬业,在农村却很少有人这样讲。这些年,我们宣传的是加速城市化建设,将农村人口转移到城镇,谁还讲热爱农业,热爱家乡,像栓保那样坚定地向银环表示:“我愿在农村干它一百年”呢?特别是年轻人,土地意识越来越淡漠,他们想的是如何离开农村,摆脱土地对自己的束缚,到城里去拼搏,似乎在农村难以打理出自己的好前程!

  马开众和刘小海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人。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一种新的土地意识在觉醒。过去农民热爱土地是他们将土地当成生存的依托,能有碗饭吃就满足了。现在的年轻人则不同,他们把土地作为创造巨大财富的母体,要过上体面的生活。他们打破传统的种植观念,充分挖掘土地的内在潜力。马开众和刘小海只是进行一点小小的创新,就获得并不亚于到城里打工的回报。这让我为之激动和欣喜!

  过去我们常把土地比作母亲。这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我们只要看看身边的生活资料和生存条件,哪一样不是这位伟大的母亲为我们奉献出来的呢?我们要热爱这片黄土地,珍惜这片黄土地,保护这片黄土地,充分挖掘这片黄土地的潜力!这不仅仅是建设新农村的需要,也是整个国家和整个社会发展的需要,更是整个人类赖以生存和延续的根基!

  这正是我们要坚守的土地意识!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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