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瘸牛赶着一群羊往村外走，村主任骑着摩托车追过来，“牛叔，村西头这条土路要修水泥路，乡里安排，每个村民交五百元的修路款。”

  “我不交。”

  “为啥？”

  “你看南村修那路，才半年，大坑小窝的，还没土路好走哩。”

  “乡长说啦，这条路一定要修好。”

  “那就让乡长给我说。”

  “啥？”村主任眼瞪得像驴粪蛋，“乡长整天忙的蛋子摇铃，会有空见你？”

  “不见拉倒。”“啪”一个响鞭，瘸牛扬长而去。

  瘸牛不出钱，好多人就跟他学，于是，瘸牛就成了修路的钉子户。

  村主任把情况汇报到乡里，乡长还真的开着车来做瘸牛的工作。

  瘸牛说，“想让我交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次修路，必须聘请我当质量监督员。”

  乡长问报酬咋说?

  瘸牛说，“义务，不要一分钱。”

  乡长笑了，“好，好！”

  下午，村主任就把聘书交给了瘸牛，上面还盖着乡政府的大印。

  村里人都说瘸牛是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瘸牛却认了真，第二天，就把所有的羊全卖了，还去县城买回来一本修路的书。一天到晚，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读得很认真。

  路开工了，承包这项工程的人叫虎头，四十来岁，一双小眼，很是精明。

  放完了线，开始挖路基。

  瘸牛说，“修路，路基是关键，用的黄土要全部过筛。”

  虎头瞪了瘸牛一眼，问，“你是干啥的？”

  瘸牛把乡政府的聘书掏出来。

  虎头皱着眉头看了半天，这才吩咐干活的民工，“筛土。”

  瘸牛在路旁搭了个窝棚，路修到哪，窝棚挪到哪。

  石灰进场了，瘸牛拿个小本子，一车一车的记。

  虎头说，“石灰进够了。”

  瘸牛说，“差的远。”

  虎头问，“差多少？”

  瘸牛说“啥叫三七灰土？三立方石灰，七立方土。你自己算算，还差多少？”

  虎头的脸由阴转晴，笑嘻嘻地拉瘸牛去饭店吃饭。

  瘸牛不去。

  虎头把一个鼓囊囊的信封塞给瘸牛。

  瘸牛不收。

  晚上，一个满身香气的女人要钻瘸牛的被窝，被瘸牛骂了出去。

  虎头恨不能给瘸牛下跪，“牛叔，这项工程，到我手里，已经转包三次了，光打‘外围’就花了十几万元，你这样监工，我得回家卖孩子啊。”

  瘸牛说，“卖不卖孩子是你的事，有一条，大伙的血汗钱，谁也别想糟蹋。”

  路基铺好了，沙子、石子、水泥陆续进场。

  瘸牛取了样品，去县城化验，回来说，水泥不达标，不能用。

  虎头差点气疯，真想照瘸牛脸上扇上几巴掌。

  夜里，瘸牛出来撒尿，脚下一滑，摔倒了，头正巧磕在一块砖头上，淌了很多血。滑倒他的，是一块西瓜皮。

  乡亲们把瘸牛送到乡卫生院，缝了七针。医生说，必须住院治疗，瘸牛不听，又一瘸一拐回到了工地。

  瘸牛的头肿得像个“大胖瓜”，眼睛合了缝。

  村主任流着泪劝他去医院，瘸牛却死活不肯离开工地。村里人感动了，男男女女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来到修路现场，当起了义务质量监督员。

  铺完最后一米路面，瘸牛才同意去县医院治病。

  通过县公路局验收，这条路是全县所有乡村公路中质量最好的一条。

  县里在村头召开了现场会，虎头披红戴花，受到了嘉奖。

  好几个乡的领导，当时就握住虎头的手，邀请他去参加乡村公路的竞标。

  虎头既兴奋又内疚，他买了很多贵重的礼品，到医院去看望瘸牛。

  瘸牛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医生说，瘸牛的病耽误了，他患了败血症。

  虎头痛哭流涕，不敢看瘸牛那白纸般的脸。

  瘸牛从枕头下摸出个存折，“虎头，修这条路，你亏大了。这是我这些年喂羊攒下的十万块钱，你拿去给修路的民工发工资吧。”说完，一命呜呼。

  村民们把瘸牛的骨灰埋在了这条新修的水泥路旁，并给他立了一块半米高的石碑。

  那天晚上，虎头喝醉了，他在瘸牛的墓碑前一直跪到天亮，然后去了乡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