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拿到离婚证的第一时间，忙找了个公用电话给梅的汉字传呼机上留言：亲，我自由了……

  梅中午下班时才拿出传呼机看见信息。整整一个上午，患者太多，她听见为老杨特意设置的铃声响了好几遍却无暇看，毕竟化验室不同其他科室，不敢丝毫大意。看到老杨的留言，她把传呼机紧紧贴在脸颊上，仿佛是把自己的头贴在心上人胸前听着对方心跳一样满满的幸福。为这一天，她足足盼了五年。

  她不是有心要拆散别人家庭的。如果她性格内向的丈夫不是因工作中的不顺，想不开走了极端并给自己留下两个女儿，如果不是她的上司老杨在工作和生活上处处关照她，开导她，她早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仿佛丈夫的死是她造成的一样，她有口也说不清。公婆当面不依不饶，同事背地指指点点，如果不是两个正上小学的女儿整天眼泪巴巴的，她是真的也想追随丈夫一路去算了。他就那么不清不白地走了，留下她和孩子怎么活呢？

  老杨是无意中听同事说起梅丈夫的事情才开始注意她的。她平时人缘很好，一手漂亮的行书像硬笔书法字帖上印刷的一样出彩。平时，任同事说什么她都只露出几颗细白的小糯米牙微笑着，千言万语尽在嘴角两个酒窝之中。自从听说她家里出了那样的不幸后，老杨心底强烈涌出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念头！他开始默默关注她，在她情绪低落一筹莫展的时候及时出现在她身边。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深爱上了这位温柔善良、低眉顺眼的苦命女子。

  和花儿结婚快三十年了，梅竟是自己的初恋。他充分沐浴着爱情的阳光，沉寂了多年的心仿佛一下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春天，而春天，难道不是一切都会成为美好吗？老杨有些懵懂，但却不能停止迈向春天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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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早上八点半，梅按照和老杨约好的时间早早来到民政局门口。她特意换上老杨给她买的浅灰色带毛领的长大衣。老杨说她穿着好看。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为了深爱她的他，为了两个孩子，她是鼓足了勇气才决定迈出这一步。

  九点多了，老杨还没到。时间一分一分往前移，依然没见老杨的身影。梅手里握着传呼机不停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也没看见一条留言。她有点焦虑了，老杨为她舍弃了家里的一切才赢得了这最重要的时刻，他一定是有重要的工作临时脱不开身而来不及通知自己。梅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的同时也在暗暗担心：别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老杨的确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临时脱不开身并来不及通知梅。他已经换好衣服准备下夜班，忽然见小儿媳妇冲进办公室上气不接下气地给他说：“爹，俺娘昏迷不醒，送医院来了！”他猛一惊，赶紧又套上刚脱下的白大褂，和儿媳妇一路往急诊科跑去。

  花儿自从前几天和老杨打完离婚证出来就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心里堵得慌。眼见过了半辈子的男人忽然就这么不要自己了，她有些想不通，一进家就躺下了。孩子们只当她累了，也没去打扰。直到今天早上小孙子一直吵着要找奶奶时才发现她还在睡，却怎么也叫不醒。儿媳妇这才慌了，赶紧喊来儿子把花儿往医院送。等花儿再醒来的时候，右半边身子已经完全不会动了，嘴也僵硬到说不出话来。花儿是真的不想活了，整天以泪洗面。丈夫不要她了，自己如今又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与其拖累孩子，还不如死了算了。可自己眼下似乎又连死的能力都没有，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活死人罢了……

  老杨傻了。自己不顾一切抗争到的幸福眼看就要实现，却随着花儿的突然偏瘫即将化为泡影。他是医生，他知道这种病是长期磨人的顽疾，后期恢复好了，可能会拄着拐杖下地走个几百米，恢复不好，可能永远都要躺在床上。虽说有孩子们，可这需要擦屎倒尿的活，孩子们又能坚持多久呢？毕竟花儿是和他苦过来的。自己才结婚半个月就参军走了，而且一走就是五年。一大家子的苦活累活哪样也少不了她。有一年母亲食物中毒，上吐下泻，自己上夜班，当时还下着小雨，她硬是借邻居家的洋车子，用一块旧塑料布把娘裹严实抱到车子前面的横梁上，自己淋着雨，像带小孩一样把娘带到医院。再晚一会，他就没娘了。平时，不论自己下夜班多晚，她都会起来给他擀一碗杂面条，等他吃饱了再睡下。一年四季，从不间断。而在他的潜意识里，一直都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为自己付出的一切。而今，她躺在床上，不会说话不会动，自己就这样丢下她去和梅开始新的生活，他心里过不去，更做不出。和花儿一起的许多过往以及花儿过去所有的好，一幕一幕浮上心头，他要认真捋一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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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挨到中午民政局下班，梅也没等到老杨的身影。她着急了，每一秒钟的等待对她都是煎熬。她要赶紧回医院，要赶紧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没了音信。

  直到第二天早班听见同事小刘和小李悄悄议论老杨妻子脑出血的消息，她整个人就像虚脱一样呆坐在椅子里，半天站不起来。过去一天一夜的煎熬，像过了几个世纪。自己的身心仿佛才进入春天还没几天，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春的气息，又被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冻得瑟瑟发抖。自己命运的春天为何总是短到让人绝望。老杨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摊上这样的事，他一定不会不管不顾花儿的。那么，她呢…… 梅不愿想，也无力想。她想哭，却一滴泪也没有。她的眼泪早在丈夫死后就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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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七，老杨和战友们入伍五十三周年聚会，他照顾花儿吃好后，双手用力抓着她的双手，扶她一步一步挪到沙发前坐下，自己再回到餐桌前。

  大家纷纷举杯向老杨敬酒，敬他整整二十年不厌其烦，把花儿从不能下床、不会说话照顾到如今能经常和大家一起聚会。听到花儿由不紧不慢到加快速度拍打沙发帮发出的声音时，大家似乎也听懂了他们夫妻间的暗语，一个个心头涌上许多温暖，纷纷起身帮老杨把花儿搀扶到他们的三轮车上。

  月色里，那辆被老杨用透明塑料布遮挡得钻不进去一丝冷风的电动三轮车在海蓝色的路灯下慢慢远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