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经常听到“南乡”这个词,不知大人们讲了多少遍,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南乡就是一个没人去过的世外桃源,离我们这里很远很远。
一天上午,爷爷家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说着浓郁的外乡话,我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身后,紧紧拉着她的蓝色宽大衣襟,奶奶说不怕,是爷爷在南乡的朋友。
当时我还小,以为朋友就是亲戚,至于为什么朋友在南乡,南乡到底又是哪里,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些南乡的朋友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爱说爱笑的,也有沉默寡言的,总共四五个人,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性——为干点生意而来。比如说,阚同生和阚同海这几个人,是专门来卖鱼秧子的,有一个叫疯子的老头,留着一嘴又长又白的胡子,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尤其是得意的时候,两只眼睛笑得没缝,其实真人不是疯子,可能是他的外号,他是一个木匠,在南乡加工犁子和耩子,拉到我们这里卖,东西很抢手。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卖鱼秧子的那帮南乡朋友,他们来我们家最多,和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混得最熟,每次来我们家都领着我们到集上买糖吃。
当时我们附近的一些村庄有不少大鱼塘,生产队都想养鱼搞副业,年底给群众分几条鱼过年。鱼秧子都是从南乡进的,我爷爷也是从那个时候认识他们的。当时没有汽车,交通落后,农村都是土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这些鱼秧子从南乡运来,都是靠人蹬自行车,车后架绑着两个鱼篓子,里边倒上水,一尾尾小鱼苗放到里边,就是这样一鱼篓一鱼篓从南乡驮来的。
由于路途遥远,上下颠簸,自行车不敢走快,生怕鱼篓里的鱼秧子被颠簸出来,人们用力蹬着自行车赶路,累了就下来停一停歇一歇,在树底下抽支烟,云里雾里侃上一阵子开开心接着继续赶路,来回一趟至少都要几天时间。我父亲就是跟着他们卖鱼秧子,刚开始父亲不愿干,母亲给他鼓劲,借钱买了一辆二手凤凰加重自行车,跟着他们来回跑,一趟下来挣上两三块钱,为我们一家人贴补家用,买来红薯干子磨面充饥。自从认识了这些南乡朋友,我们家里的生活日益改善,家里缺粮的时候,母亲要到集市上去买红薯干,南乡的朋友很仁义,拽着不让去买,说他们那里红薯多,让父亲用架子车到他们家去拉。父亲一路跋涉到南乡朋友家,在那里有吃有住,轮番热情招待,回来的时候,一分钱不要,他们几家兑满一大架子车红薯干让父亲拉回家。
俗话说,两好搁一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南方的朋友来到我们这里,爷爷奶奶竭尽地主之谊,拿出最好的饭菜招待他们。奶奶经常对家人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家不打人,出外人不打,人心换人心。
岁月流逝,爷爷奶奶相继离去,我们和南乡朋友的往来越来越少,过去因为生活所迫,我们两地间交往频繁,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大家只顾打工挣钱,和南乡朋友失去了联系。我长大后不止一次问父亲,昔日那些南乡朋友的家在哪里?南乡到底是什么地方?父亲说是在安徽的涡阳县。我才知道梦里的南乡是涡阳。具体在什么地方,父亲因为年高失忆,一直没有明确答案。
几十年过去了,尤其是父亲去世以后,我更加向往南乡这个地方,多想沿着父亲当年走过的足迹,再走一次南乡路,我想拜见一下父亲的朋友及后代,他们还好吗?过得怎么样?我忘不了他们的滴水之恩,我要向他们深深道一声感谢,但是我要去哪里找他们呢?我的梦撞击着我的思绪,像波涛一样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