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梁 苑 上一版 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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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候鸟

——关于诗的随想

枣红马    来源:商丘网-商丘日报

  诗是风,一开始我这样认为。风是多么的自由啊,它没有边界,而且力量大得很,即使很小很柔的风,任谁也不能阻挡它。你在这里阻挡它,它就在那里穿过;你在那里阻挡它,它就会在这里穿过。虽然,水是自由的,但它会被圈在一起,即使发起脾气来,可是它也无奈堤坝高过它的脾气。大海虽然广阔,它也是被圈在一起的,与池塘、湖泊乃至小水洼无异。即使江河在流动,可总是按照他人的意志决定自己的流向,让你流向东,你不能流向西,你要是不听话,还要发脾气,那好,堤坝照样是锁链。被束缚在一个人为的狭小空间里,圈你没商量。可是风,谁又能把它圈在一起一动不动呢?风沿着它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再远,它都不会消失。有时候累了,就走得慢一些,甚或打着旋休息一会儿,又开始远足了。它的力量永远存在,不但存在于自己的行动里,更存在于自己的心里。它的心,你看不到,你摸不着,只能感受。这不就是诗吗?

  可是,后来我仔细想一想,诗又不是风。风是自由的,可它又不是自由的。冬天来了,风就要刮北风,夏天来了,风就要刮南风,这好像就是人们说的夏季风和冬季风吧。不是说北风不好,寒冷的北风自有它的美,它可以把大雪刮得漫天飞舞,一个寒冷而迷蒙的世界,自有它的冷艳。如果没有北风,雪是个什么样子呢?它还会舞出自己的灵魂吗?我也不是说南风就是一味的好,它给人间送来温暖,但那一股股火的热浪却在烤灼着人间。大自然就是这样,它的冷暖创造了这个温度的世界。我说诗不是风,不是从它本身的温度而言,而是说,随着季节的变化,风也要改变自己的姿势,顺应季节,其实那已经失去了自由的本性。

  失去了自由的本性,诗,怎么能是风呢?

  诗应该是鸟。我想,鸟儿在天空是多么的自由啊,它可以尽情地展开自己的翅膀,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让自己野性的力量在天空自由自在地挥洒。

  这不就是诗吗?

  可是后来我仔细地想了想,也不能这样笼统地说,诗就是鸟。如果它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如果它不受季节的束缚,就是说如果它不是候鸟,它只是一只漫无边际地飞翔的鸟,它漫无边际地飞,心里没有任何的边界,或者条条框框,那么我想,这样的鸟就应该是诗。今年在澳大利亚的海岸,说不定几年之后,它就会来到黑龙江的松花江畔。

  这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而是一个真实的事件。在央视纪录频道的《荒野至上》,我看到一个鸟,名字没有记住,好像是一只海鸟。黑龙江一位爱鸟人在鸟的“环志”上发现,它是来自澳大利亚的远方客人,已经飞翔了好几年。

  它是随着风飞来的吗?

  我想应该不是。它的翅膀就是风,它的飞翔就是风,它自己就是风,它的力量就是风。再好的风,它都不会去凭借,不论你是寒冷的北风还是温暖的南风,它都不会顾忌,一任自己的飞翔成为自由的风。这样的鸟,即使身躯不存在于鸟世间,但它飞翔的身影永远会在天空留下烙印,那个身影永远会在天空飞翔。

  它来到遥远的黑龙江有什么目的吗?我想应该没有。它只是飞翔,自由自在地飞翔,如果硬是给它按上一个目的,那么,飞翔就是它的目的。它在实践着大哲学家海德格尔的思想,目的本身就是它的目的。这只鸟,是一只哲学的鸟。

  它似乎在告诉人类,飞翔,多么美啊,飞翔是多么美好的目的啊。我把它的话翻译过来,它是说,飞翔就是诗的本身。这只鸟,是一只诗的鸟。

  理解这只鸟吧,理解这只诗的鸟吧,如果理解了这只鸟,就等于理解了飞翔。

  理解飞翔,就请读一读莎士比亚。他笔下的哈姆雷特,那是一个诗人和哲学家的合体。“即使把我关在果壳中,仍然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在这里,飞翔就是想象,哈姆雷特有一双想象的翅膀,诗人和哲学家都需要这双翅膀,哪怕是伤痕累累。

  飞翔的鸟,你是在发现吗?你是在追寻吗?你是在发现什么?你是在追寻什么?

  啊,人类啊,告诉你吧,飞翔就是发现啊,飞翔就是追寻啊。要理解我的飞翔,还是要读一读莎士比亚呢。哈姆雷特对霍拉旭说:“天地间有许多事情!你的哲学里没有梦想到的。”

  啊,鸟儿,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要一直飞翔。那是一个多么神秘的世界啊,那里有哲学家没有梦想到的,科学家没有梦想到的,甚至诗人也没有梦想到的,太美了,那个神秘的世界,到处都有诗人想要的东西。

  所以它说,飞翔,只有飞翔,我才能来到那个神秘的地方。所以,我不想做候鸟,我不能做候鸟。如果我做了候鸟,我就不是一只诗的鸟。

  你们人类可以做候鸟,我不能做候鸟。冬天来了,东北的大妈扯着东北的大叔来到海南,来到三亚。春天来了,东北的大妈扯着东北的大叔又回到了东北,回到了自己的归宿。他们做候鸟,是为了养生,是为了人生的享受。

  可是,诗天生的不是候鸟。它不需要养生,它不需要享受,它不能去过安逸的生活,否则,诗将不诗。所以,诗只能飞翔,我也只能飞翔。

  那只鸟又偷偷地告诉我,具有候鸟性格的人不宜写诗,即使写,也成不了真正的诗人。因为,候鸟与诗天生的不能相容。

  诗,不能在蜜糖罐里躺着。甜蜜的糖水,不论加多少糖,加多少蜜,让糖度很高很高,让口感很甜很甜,也不能喂养出诗来。艾略特就是这样想的,他的精神的“荒原”上,冬天的冻土覆盖的那个嫩芽,大雪和寒冷给它以滋养。他把冬天的生命,把荒原里的生命,写得是那样的艰难,却很茁壮。因为,苦难孕育的生命力量,才是诗的力量。

  哲学家叔本华在人的精神创造中认识到了痛苦的本质,他的发现并不比诗人来得晚一些,他的声音也不比诗人弱一些,“痛苦在一切生命中都是本质的,不可避免的”。其实,他本以为人的生命是以快乐为原则的,然而,人之所以为人,之所以不为动物,他不仅要食美味,睡席梦思,泡一泡热水澡,他作为人的最为本质的生命,还要精神的追寻和创造。所以他发现,只要追寻,只要创造,就必然伴随着生命痛苦的折磨。

  屈原,中国第一位伟大的诗人,他创造的伟大的诗学力量,一直在感动着或者说影响着后来的人们,不仅仅是诗人。大概不会有人怀疑,屈原的诗学力量就是在苦难中铸炼。虽然,他在无奈中也有梦境的想象,香草和美人给他的苦难诗学增添了一抹亮色,但是这抹亮色只是在苦难的心境里发出的微弱的光。屈原的诗构造了一个苦难的诗的情境,苦难的话语在这个诗学情境里循环往复,这才铸炼了屈原,铸炼了屈原的诗,铸炼了屈原的伟大。

  中国的新诗诗人也很懂这个诗学的道理。生命诗学家于赓虞一百年前作为一个诗坛的惨败英雄,作为一匹在社会搏斗中受伤的狼,在伤痛的心境中悟出了这个诗学道理。于是,他非常伤心而又无奈地说,诗就是在生活中榨出的苦汁。

  他用灵魂的话语告诉我们,只有生命的伤痛里迸发的诗学,才是生活浓缩的诗,因为那是血管里流出的意象,是在灵魂的世界里生长的意象。

  海子的伟大在于作为诗的灵魂在历史和现实融合的天空飞翔,在飞翔中搏斗,在搏斗中享受痛苦的折磨,在痛苦折磨中从毁灭到复活,在毁灭和复活中创造诗学的力量。海子把飞翔着的意象的诗学内涵提升到了极致。

  飞翔,也许就是为了寻找苦难,因为只有苦难,灵魂的翅膀才能在天空勇猛而沉重地搏击。

  为了诗学的搏击,飞翔不会有终点。那只鸟,飞到了黑龙江的江畔,难道就是为了欣赏松花江美丽的江水吗?“荒野至上”,它大声鸣叫着,就是体验“荒野至上”。然而,我们很多人,甚至很多诗人,却很难听懂它这梦一样的话语。可是,这时候我不想再做它的翻译。

  那只鸟又出发了,我想。它就是那样的任性,那样的固执,任何风霜雨雪,或者是狂风大作,都不能阻挡它展开自己的翅膀。

  寻找,一直在寻找,寻找在天空里那神秘的存在。天空,为什么叫它天空呢?难道它真的就是空空的吗?那只鸟说,人啊,你到天空里看看吧,到了这里你就会知道,它之所以叫天空,就是因为神秘的存在太多太多,神秘的存在太过强大。我每一次扇动自己的翅膀,都感到神秘的力量在向我微笑。真美呀,我想把微笑收拢在我的翅膀里,和神秘一起飞翔。可是它又微笑着走了,只留下神秘的幻影。这幻影,就是天空。

  所以我寻找,一直在寻找。哪怕是飞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仍然把自己的翅膀留在天空,即使翅膀腐朽了,我飞翔的姿影也会在天空留下幻象。因为,那飞翔的幻象,是我永生的生命力量。是的,天空就是飞翔的幻象,神秘的幻象。要不然,它怎么能叫天空呢?

  它没有归宿。

  在天空中飞翔,不可能都是和风细雨,只有在狂风大作中搏击,在搏击中损伤了翅膀,甚至折断了翅膀,才能感受到自己飞翔的意义。所以,它仍然任性地飞,固执地飞,在痛苦中享受搏击的快乐,体会天空中神秘的微笑。

  我想,正因为如此,它才是那样任性和固执地飞翔。

  在诗的世界里,我看到过不少的候鸟,它们的轻薄一味地抹杀了飞翔的任性和固执。救救诗啊,你绝不能去做候鸟,你的任性和固执,如果做了候鸟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是的,没有了飞翔的任性和固执,还能享受到搏击的快乐吗?一位艺术家说,创作的过程是痛苦,结果才使他快乐。如果没有飞翔的痛苦,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还会看到精神财富的光芒吗?

  在诗的世界里,我多么崇敬至死都在飞翔的诗人。他可能不是为了拯救诗,他只是为了生命力量的释放,可是,他的意义已经是在为了诗的拯救。

  所以我想,诗不能做候鸟,候鸟的享受就是诗的堕落。

  这个任性的鸟儿,它只要飞翔,享受飞翔的痛苦和痛苦给它带来的折磨,它就不会堕落,它就会永远叫诗。

  是的,只要它不去做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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