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对岁寒三友松、竹、梅向来情有独钟。梅花是雪之魂,踏雪寻梅的雅兴,古已有之。梅花清雅隽逸,冰肌玉骨,凌雪留香,历来为人们所称道,描写梅花的诗词更是汗牛充栋。古代文人喜爱寄物抒情,借以表现自己的理想品格和对精神境界的追求,这才有了深深的文化积淀。
而我对梅花的心结却起自少年时。
少时不知有梅。只在春天的田野里,开满了不知名的花儿,红的、黄的、蓝的、白的……也有些能叫上名字,什么蒲公英、藏红花、芍药花、油菜花,以及房前屋后的石榴花、泡桐花……
我农村老家离药都亳州比较近,有种芍药的习惯。每到春天,我家自留地上的芍药即将吐蕊的时候,我就会把含苞待放的花枝掐一把回家,插在墨水瓶里。次第开放的芍药花也把贫寒的农舍点缀得有了几分生机。
真正知道有梅花的存在,还是小时候看经典评剧电影《花为媒》,张五可报花名的唱段印象特深,“冬季里,雪纷纷,梅花雪里显精神”,就想知道梅花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能够在下雪的季节开放?
后来上学了,课文里就有了很多描写梅花的诗词文章,陆游的《卜算子·咏梅》、王安石《绝句·梅花》、毛泽东《七律·冬云》,更对梅花有了一种仰望星空的感觉。只是穷乡僻壤里,始终没有见到梅花的庐山真面目。
小学时父亲有次带着我去拜访他的一位当老师的同事,他家孩子的名字一律叫梅,雪梅、红梅、冬梅、咏梅、晓梅,顿时心生疑窦,梅有这么大的神奇吗?于是更想见一见这傲雪寒梅究竟是什么样子。
直到学生时代结束了,也没有见到。
工作以后,整日行走在机关单位、工厂企业,一心扑在业务上,踏雪寻梅的雅兴也就越来越淡了。可能就是去了公园或路过梅林,无人指点迷津或季节不对,赏梅的愿望也就此云飘雾散了。
随着年龄渐长,红尘变迁,历经人事消磨,喜怒哀乐的人生滋味,心底里封藏的那份梅花风骨,也再次慢慢峭峻起来。
有次陪朋友小酌后一起去运河边散步。波光粼粼之间,夹岸寒树争高直指,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平时大大咧咧的朋友突然两眼放光,忙不迭地对我说:“你看那儿有梅花。”我一下子好像从梦中醒来:“啊!梅花?真的吗?”在这无雪的冬天,真的有梅花竞相开放?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邂逅梅花,那种心底里流淌的仰望都凝聚在这初次的偶遇上。
一缕诗心穿过少年的时光,幽暗而细细的枝条上,几朵梅花静静地绽放。淡黄色的小小的花儿,两朵三朵地簇拥在一起,低垂的花瓣,静悄悄地沐浴在阳光里,淡淡的清香压过酒气,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这长长的运河再也没有了冬日的萧瑟之气,岸树的挺拔,冬青的翠绿,柔柔的河波,鸣啾的喜鹊,傲霜的梅花,时空交错,虚实相生,进而让人感受到了诗情画意般不一样的冬天。
有了这次邂逅,心底里更增添了几分对梅花的心结。少年时的梦幻和傲霜的风骨交织在一起,岁岁著寒梅,年年煮清香。
梅就是梅,高风劲节让人自喻,踏雪寻梅也就成了一个风雅之事。它从风雅颂赋比兴的诗经里穿过时代的年轮,幻化为我心头的古道图腾。
机缘巧合,我曾在十三朝古都的洛阳工作了几年。在这诗文观止的文化古都里,行走在长长的洛河之滨,徜徉在天子驾六的盛况时空,品味周平王东迁洛邑的辉煌开篇,研磨震古烁今的龙门石窟,无不令人感叹,在历史的长河中,逝者如斯,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雪落人间。只有那一枝寒梅才能寄托人生际遇里的风云变幻与无常。
记得那一年,洛阳下了一场大雪。突然又想起踏雪寻梅的事,就问起同事哪里可以赏梅。同事说隋唐遗址公园里有个梅园,是一个赏梅的好地方。反正周末也回不了家,就和同事一起顶风冒雪,来到了隋唐遗址公园的梅园。
穿过古色古香的园门就进入梅林了。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整个梅林别有一番昂扬向上的力量。
梅花开放得非常漂亮,这里不仅有蜡梅,更多的是红梅、紫梅、绿梅,次第花开,竞相绽放。雪积梅枝,雪压梅花,一片一片的绯红,一簇一簇的金黄。梅香如故,清奇透彻,慢行慢走,青梅煮酒的幻影好似就在眼前。寒风晃动着每一株梅树、每一朵梅花,花与树,天与地,人与雪,在苍茫中,在时空下,在大自然的奇迹里,遥相呼应,交融在一起,组合成一幅唯美的画卷。
远处观梅亭的飞檐上,金黄的琉璃瓦被积雪覆盖,兀自成霜,晶莹剔透。地面上的雪被蹚出来一条小路,穿过梅林的那条河洁白无瑕,微微的衰草和芦苇也是这场大雪下的小可爱,衬托着这“梅花欢喜漫天雪”的唯美境界。
走在雪中的梅园,感觉就像行走在千年的风景中,在冰天雪地里,在梅香阵阵里,寻找古人冰清玉洁、淡雅芬芳的人文风骨——探波傲雪,翦雪裁冰,零落成泥,与世无争。
踏雪寻梅脚生寒,
花枝瘦影展容颜。
信手拈来春两朵,
清气一缕入尘烟。
也许,这就是我钟爱梅花,矢志不渝的缘故吧!